2016年12月31日星期六
新闻系“叛徒”在南非
有个很无趣的师弟,约我写新闻系建立30周年的稿子,我说我都背弃新闻理想、叛逃到南非当个体户了,没脸见各位老师和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他说,你就写一下当初怎么从齐鲁晚报辞职到南非生活的,我们都很好奇……他这一说,又勾起了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差太远,当了多年个体户的我,只能给大家八卦一下在南非的生活。
新闻系“叛徒”在南非
山东师范大学99级新闻系 王晓鹏
1. 背弃理想,“叛逃”南非
2003年,从山师新闻系毕业后,我进入齐鲁晚报工作,当时感觉自己的新闻抱负终于可以实现了!2004年,因为整天忙着给人家曝光,我获得了“齐鲁晚报-生活日报十佳编辑记者”和“大众报业集团十佳编辑记者”称号。面对别人羡慕的目光,我的内心却是很压抑。用当时部门主任张波涛(也是我们山师校友)的话说:“你整天老想着给人家曝光,稿子全是负面的,小心得了“窥阴癖”(社会阴暗面窥视癖)。”
2004年底,我用报业集团发的奖金去泰国旅游了一圈,回国后看什么都是丑的。现在看来,那时可能真的得了“窥阴癖”。因为已经厌倦了每天写下水道、化粪池的稿子,厌倦了整天给非法小作坊曝光,厌倦了每周看报社评分的“新闻民工”式生活,我决定辞职出国。
2005年8月,办妥了所有手续后,我跟主任说我要辞职。他略感惊讶和惋惜,然后说,你去和其他领导说的时候,就说要请长假,如果出去后觉得不顺利再回来。我决然地说,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来了。然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出国了,机票买好了,过一星期就飞走。用我妈今天的话说,她当时以为我会当一辈子记者,最多去北京闯荡一下,没想到是要出国,还是要去非洲,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月。
所有的同学同事都以为我走得很潇洒,却没有人知道,就在起飞前几天,我独自一人跑到山师北院和本部的宿舍楼下,潸然泪下。记忆的碎片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常庆、陈玉申、王倩等各位老师给我们上专业课的情景历历在目……1999年入学后不久,常庆老师曾让大家回答为何选择新闻专业,我的回答是:“我要当一名唐师曾和水均益式的记者!”当年豪言犹在耳,而如今,我却要当一个背弃新闻理想的叛徒!
2. 生与死,距离我们那么近
来到南非,发现这是一个神秘美丽而又危险的国度,是一个同时拥有三个首都和11种官方语言的国家,是一个国家元首可以同时娶五个老婆的地方。
开始的前两年,我在一家名为《华侨新闻报》的华文报社落脚谋生。报社总共只有七八个人,我既当编辑又当记者,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有一天,在新闻标题里把国家领导人名字错打成“胡金桃”,结果也不过就是大使馆打来电话找老板抗议,老板提醒我以后编版时要注意。
随后发生的两件事,对我内心触动很大。先是2007年5月,我的老板、《华侨新闻报》创始人冯荣生先生遭遇黑人抢劫不幸中弹身亡;随后的2008年,大学同学赵静因癌症去世。
冯荣生去世后不久,《华侨新闻报》被其家人出售给了别的华商。祖籍山东的台湾华人冯荣生,从1994年创立这家报纸后,就一直用心经营,他在南非算是个真正的报人。但报纸被出售后,一切全都变了味,这使我暗下决心要离开。
最终促使我彻底离开媒体的,却是同学赵静的离世。2008年3月,我回国探亲,被同学告知赵静在省肿瘤医院接受化疗。我去医院看她,推开门,发现曾经漂亮活泼的她,已经剃成了光头躺在病床上。她看到我后惊讶地叫了一声:“王晓鹏,你怎么从南非回来啦?!”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天,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样子,她已经开始大口地喘粗气,我赶紧说你休息一下吧。在我离开病房的时候,赵静喘着粗气对我说:“晓鹏,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过得开心一点儿!”我的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直到忍着出了病房才流了下来。
回南非没多久,赵静去世的噩耗传来。大学期间有两个暑假,她和我留在济南,一起到报社实习,一起选题,一起采访。毕业后,她去了新疆支教,我去了报社工作,偶然通过邮件联系。想不到,几年后,她却去了另一个世界……
好友赵静的离世,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锥心之痛”。她的那句“好好活着”,让我最终决定彻底告别混日子的生活,在南非真正放开手脚闯荡一番。辞职后,我先是改行到了一家公司打工,不久后,自己当起了小老板。
南非的天是没有雾霾的,夜里我喜欢一个人遥望长空。偶然的时候,会一边数着星星,一边想赵静在天堂过得好不好。我想,这辈子可能真的和新闻无缘了,直到后来发生的两件事,又点燃了我深藏在心底的新闻梦。
3. 世界杯和曼德拉逝世
转眼到了2010年,师弟李康宁和同事胡建明来到了南非采访世界杯。在采访空隙,我经常去骚扰他们。看着他们忙碌着发稿的样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偷偷在想:如果还在报社工作,我的生活是不是还和他们一样呢?而现在,我只能在网易博客、腾讯博客上发一些无关痛痒的稿子,冒充一下新闻人,心里面装的满是没落。
2013年底,南非“国父”曼德拉突然去世,全球记者蜂拥而至。因为事发突然,齐鲁晚报无法及时派出记者来采访曼德拉葬礼。晚报领导拍板决定委托我采访,报销全部费用。因为曼德拉要下葬在东开普老家库努村,此段航程的机票全被订满。我和中新社记者宋方灿、《非洲时报》主编梁铨不得不连夜开车1400多公里赶往曼德拉老家。
一晚上经历两次爆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里睡了俩小时,随后在当地黑人的帮助下换胎,赶到曼德拉老家时已经全城戒严。幸运的是,我们阴差阳错地混上了部长们乘坐的大巴专车进入葬礼现场,拍到了一些非常珍贵的独家照片。后来,我们被保安给请了出来,这时才知道,只有南非国家电视台的记者被允许进入葬礼现场,媒体中心设立在两公里外的地方。CNN等国际媒体都在那里搞“直播”,实际上是购买并转播的南非国家电视台的信号。
中新社的“独家照片”发出后,被国内外多家媒体转发。《齐鲁晚报》则直接使用我彻夜写的稿子和梁铨拍的照片,连发三个整版。那时的我,才感觉自己又变身回了真正的新闻人!梁铨甚至开玩笑说:“人家死了,看把你激动得四处拉人采访!”可是,这不是记者应该做的吗?
曼德拉去世后,除去时常发生的华人被抢遇害、总统祖马深陷腐败丑闻等新闻,没有再发生大的新闻。有时候,我会偶然和宋方灿、梁铨开玩笑说,下一个大新闻就是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逝世了,我们要时刻做好准备,希望在老宋离任前发生,到时采访一定要带上我,引得他们一阵戏谑。
4. 痛并快乐地活
我每次回国,经常被问及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为何出国,第二个就是出国后悔没有。第一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第二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南非在1994年之前曾位居发达国家之列。随后,在曼德拉领导下,南非废除了种族隔离制度,公务员几乎全部换成黑人,政府出台措施大力扶持黑人经济;有技能的白人大量移民到澳新等其它英联邦国家;与此同时,周边津巴布韦等国的难民大量涌入南非寻找工作机会……种种因素导致曼德拉建设“彩虹之国”的梦想变成泡影,南非境内治安急剧恶化。据南非政府的最新统计数字显示,去年平均每天有51人死于谋杀(此前是每天50人)。
在南非,几乎所有华人都被抢劫过,有的人甚至被抢过多次。我的客户中,至今已有三人在抢劫中遇害身亡,有两人重伤回国医治。就我自己来说,也是数次遭遇抢劫,最近一次是在约堡市中心被两名黑人试图砸车玻璃抢手机。在南非,华人被抢根本不算新闻,在抢劫中遇害才算新闻。在南非,平均每年都有十几名华商在抢劫中遇害身亡。
“没来南非怕南非,来到南非爱南非,离开南非想南非”,这句话概括了很多华商的感受。在南非,至今仍有超过30万华人坚守,其中三分之二集中在约翰内斯堡和行政首都比陀利亚所在的豪登省(南部非洲的经济中心),其他三分之一散布在南非境内的大小城镇中。所谓“富贵险中求”,尽管治安恶劣,但生意相对来说比较好做。和其他比较成功的华商一样,我现在开的是宝马,住的是带游泳池的别墅——单从这个角度,我没有后悔过来南非。
我选择出国的时候,刚好是中国经济开始腾飞之前。出国的这10多年,正好错过了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黄金十年”。现在每次回国,都要很好奇地下载各种APP,兴奋地去尝试各种新鲜玩意儿:用滴滴打车,用京东购物,用饿了吗叫外卖……每次都是刚适应国内的节奏,却又要赶回南非打理生意。从这个角度说,作为中国人,我错过了太多。
最重要的是,曾经立志当一名唐师曾、水均益式的名记的我,新闻梦碎了一地。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回顾一下大学四年的快乐时光,偷偷想一下各位老师和同学的名字;闲暇的时候,给国内约稿的媒体,写几篇不痛不痒的稿子,以提醒自己:除了赚钱,自己曾经还有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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