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7日星期五
黑白南非 心墙犹在
黑白南非 心墙犹在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2011年01月07日
(本文发表于2011年1月7日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
当前政府扶植黑人的政策,让“黑与白”在南非颠倒了一个个儿,黑白矛盾更加激化
本刊特约撰稿 王晓鹏 发自南非
在南非4900多万人口中,有大约9%是白种人。而在447万白种人中,又有约10%生活在贫困线之下。1994年前曾高高在上的白人,部分竟沦为无家可归者,他们在一些公园中搭建违章建筑,过着与贫穷黑人相同的底层生活。
社会巨变导致“黑白颠倒”
约翰内斯堡近郊有座卫星城叫克鲁格斯多普,这里以斯德克方丹岩洞著称,珍藏着古人类生活佐证,被称为“人类文明摇篮”。2010年世界杯举办期间,这座城市却以另一种方式闻名世界:路透社著名摄影师芬巴尔•奥雷利的“南非白人贫民窟”系列作品,让全世界了解到在废除种族隔离制度后部分南非白人的悲惨生活。
2010年12月中旬的一个上午,克鲁格斯多普加冕公园。公园草地上,有成群的黑人在烧烤、野餐,孩子们则在踢足球。笔者停车问路时,黑人青年库鲁指着公园一角的拖车和破铁皮棚子,用不屑的口气说,“那些穷白人就在那儿”,然后补充道:“其实在南非,无家可归者多数还是黑人。”他叔叔则说:“中国朋友,如果你知道1994年前,他们白人对我们黑人做过什么,你就不会再去采访和可怜那些白人!”
在公园西南角,通往贫民窟的两条路已经被摆上了废旧轮胎,将其隔离成一个小村落。2010世界杯前,政府部门曾通过断水断电等方式试图强拆该贫民窟,然后将整座公园改造成“球迷公园”。不料,这引发了255位白人村民的誓死抵抗,他们将道路用旧轮胎封闭,并表示要用流血方式抵制强拆。最后,政府的行动不了了之。
贫民窟的“新闻发言人”艾琳和她10岁的儿子雷蒙德正在照看村子里的幼儿。艾琳之所以被选举为“新闻发言人”,是因为摄影师奥雷利的作品发表后,不少来自世界各国的记者来此采访,一些“村民”只会说阿菲利康语(南非荷兰语),另一些白人则羞于将悲惨生活告诉媒体。因此,受过较好教育的艾琳成了“发言人”。
这座贫民窟形成于6年前,当时只有不到10名无家可归的白人在此搭建帐篷生活。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白人失业,贫民窟规模迅速扩大。目前,他们用“加冕公园村”来称呼所在地,共有村民255人。多数人没工作,靠打零工和路边乞讨为生,有孩子的村民可获得每个孩子每月250兰特的“政府教育补助金”。
当前政府扶植黑人的政策,也让“黑与白”在南非颠倒了一个个儿,黑白矛盾更加激化。1999年,南非政府开始推行“公平就业法”、“黑人经济振兴法案”等,黑人开始逐渐担任政府和大中型企业要职,很多公司担心遭到政府部门制裁,宣布只招收黑人和杂色人。稍微受过教育的黑人,都能比较容易地找到工作。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白人开始失业,而在1994年之前,白人失业率基本为零。在这种背景下,黑人认为受了几十年的欺凌,现在享受优先就业待遇理所当然;而白人对黑人的仇恨有增无减,认为是黑人抢走了他们的工作机会。
“种族和解”几乎变成空谈
自1910年南非联邦成立,种族隔离政策逐步实施;1948年,在世界各地黑人解放运动风起云涌之时,南非却正式宣布施行严厉的种族隔离制度;直到1994年曼德拉领导的黑人政党上台执政,南非才彻底废除了种族隔离制度。
在这80多年历史上,整个南非社会按肤色划分为白人、亚洲人、杂色人(混血人)、黑人4个等级,最底层的黑人被安排到专属的聚居区,白天可以到城里打工,下午5点后必须乘专用巴士离开。晚上8点后全城戒严,如果警察发现城里有黑人,可直接开枪将其射杀。“开车压死小狗要赔钱,压死黑人没事”,是当时最真实的写照。这期间,黑人组建了“非洲国民大会党”(简称“ANC”)等地下政党,领导了各种抵抗运动,无数党员和平民遭杀害。最著名的“索韦陀事件”发生于1976年7月16日,黑人城镇索韦陀爆发了反对在学校中强制使用阿菲利康语教学的游行,600多人遭当局屠杀。
1991年,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与制裁,末代白人总统德克勒克宣布逐渐撤销之前的种族隔离法案。1993年,德克勒克与坐了27年牢的曼德拉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1994年,南非举行首次民主大选,曼德拉成为南非首位黑人总统,德克勒克与姆贝基任副总统,组建联合政府。
1995年,黑人大主教图图建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试图消弭黑人与白人之间的矛盾,“和解”变成了当时的关键词。但是,经历了80年种族隔离后,“和解”变得异常沉重。1996年,德克勒克带领白人政党国民党退出联合政府。次年,被认为是“白人叛徒”的德克勒克,被迫卸下国民党主席职务。1998年,真相与和解委员会解散,次年,曼德拉总统隐退。
2006年10月31日,德克勒克的前任、被称为“大鳄鱼”的南非前总统博塔逝世,他是种族隔离法案最有力的推行者,到死都认为种族隔离政策是正确的,并对自己担任总统时的表现“没有任何遗憾”。他在1989年中风下台到2006年逝世期间,仍然反对新政府改革、多次拒绝政府部门传唤,将“和解”两字撇到九霄云外。
领导阶层尚且如此,普通民众更难做到真正“和解”。
“那些黑人甚至不知道如何启动电脑,就能到政府部门任职,我们白人却被统统赶了出来!越来越多的黑人进入政府,就更没人帮助我们白人了!”60岁的女性村民安•卢克斯如此说道。比其他村民幸运的是,安虽然是被某大型企业强制退休的,却还能每月领到3000兰特(约2700人民币)的最低退休金。3000兰特,在约堡可以租到一套小型公寓,但她的两个女儿和她们的丈夫却都无法找到工作,一家老小12口,现在只能搬到这座贫民窟生活,每月收入4000兰特:3000兰特退休金,外加4个孩子每人每月250兰特的“政府教育补助金”。
平等教育与工作是关键
克鲁格斯多普加冕公园白人贫民窟,只是南非众多白人贫民窟中的一个。在约翰内斯堡其他地区以及首都比勒陀利亚附近,还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自种族隔离制度被废除十多年来,南非出现过两次白人移民浪潮。一次发生在1994年前后,主要是一些前政府官员等担心黑人上台后“反攻倒算”;另一次发生在2003年前后,“黑人经济振兴法案”实施得如火如荼,大批有技术、高学历的白人或失业、或无法升职而选择移民。目前在南非,白人基本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公司骨干,有着高收入,不愿从零开始;另一类既无特殊技能又没钱,没有能力离开南非。不管是哪一类白人,他们的生活水准都在日益下降,甚至最终无家可归。
与此同时,黑人也在抱怨政府改革缓慢,下层贫苦黑人无法迅速分到土地和财产。近年来,南非发生过无数起黑人不满土地改革而抢劫杀害白人农场主的案例。南非农场主协会公布的数字称,从1994年到2010年,共有3000多名白人农场主遭谋杀。与部分黑人武力抢占土地不同,一些不白人极端组织想揭竿而起,推翻黑人统治。世界杯前后,南非政府宣布成功击败了数起意图颠覆政府的图谋,并收缴了大批军火。
在克鲁格斯多普加冕公园,除了玩耍的孩子,仇恨几乎写在每个成年人脸上。马瑞达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因重病刚出院,两人都没工作,住在简陋的窝棚内,仅依靠俩孩子每月500兰特的“教育补助金”生活。“如果给我一杆枪,我会毫不犹豫地参加战斗,让白人重新统治南非!”这位母亲用开玩笑的口吻告诉记者,她的丈夫则在一旁拼命点头。
除去仇恨,“Not Fair”(不公平)几乎挂在每个村民嘴边。“我们白人在1994年把权力移交黑人,是希望建立一个真正的“彩虹之国”,让所有南非公民都平等地受教育和工作。但黑人上台后,却不给我们白人同等的机会,施行专门歧视白人的新种族歧视政策。他们只有给所有南非公民均等的受教育和工作机会,黑人与白人之间才可能真正消除仇恨,“彩虹之国”才可能真正建立起来!”加冕公园“新闻发言人”艾琳如此评价。
图片说明:
图1:在白人贫民窟外,有很多黑人正在烧烤、野餐,这在1994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图2:贫民窟村民马瑞达8岁的儿子正在劈柴,他爸爸刚刚出院,仅8岁的他不得不早早肩负起生活重担;
图3:找不到工作的白人邻居们,无聊时串门聊几句天以打发时间;
图4:贫民窟里目前没有电,只有水。村民要想做饭,只能用小型发电机发电,或者用柴火烧饭;
图5:贫民窟的“新闻发言人”艾琳和她10岁的儿子雷蒙德;
图6:艾琳的邻居查理*罗伯特急需入院手术,但政府公立医院里的黑人医生却拒绝让他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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